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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......阿清。」
陳篤清停下腳步, 但並沒有轉過身,抵著頭道。
「陸生,你想說什麼呢?想說我其實是很好的人, 或者殺孽是我母親犯下的,一切與我無關。要麼乾脆, 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亂想。」
「我陳篤清是個好人,我善良純真, 一切都與我無關, 一切都過去了。」
「可你知道嗎, 就連母親......我母親她......」
陳篤清身子發顫,日光打在他頭頂,前些日子他把頭髮染回了黑色, 現在在烈日下, 黑髮呈現一種脆弱的棕,只襯的臉色更更加蒼白。
陸定緩緩走到陳篤清身側, 他清楚看到陳篤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 也沒有一滴眼淚。陳篤清整個人繃直的如一棵樹, 一顆已經死去多年的枯樹。
黑色的枯枝, 好似一縷風就能吹碎。
所以陸定掐緊了手心, 一動不動, 連呼吸都放輕。
而後, 他聽到了一個故事。
那年印萊動亂, 新總理上位, 打頭做的幾件事中就有清算陳家。
即便印萊各行各業都有陳家人, 但這位新總理與陳家舊仇極深,又極其有行動力,一舉將陳家這顆埋進印萊百年的老樹給連根拔出。抖一抖, 連依附在樹上的小蟲都被碾碎出汁液。
陳家哪怕獻上所有資產,也不夠換來族人的活命卷,不夠,遠遠不夠。
血染成河,行刑的地方,連泥土都被染成鐵鏽紅。
最終,只有陳篤清父親拿到三張逃離的船票。
但陳父卻打算把另外兩張票留給新生幼子和一美貌妾室。陳母年老,又個性偏執,陳篤清整日裡就知道看書,一雙眼眸看向自己,不像兒子,倒像是祖宗。
陳父一直不喜歡這對母子,能甩下他們,是陳家滅亡他唯一的慰藉。
等到了維港,他帶著新妻幼子,自可以開展新的生活。說不準,他能將陳家在維港重新發揚光大,再打回印萊去!
陳父的幻夢,在上船後徹底毀滅。
陳母帶著陳篤清,面無表情地看著他,問他帶上船多少東西,維港那邊戶頭上的資產如何,房產幾多?他們過去後不能吃老本,要如何開始為新生活打拼。
陳母一筆一筆算著帳,不時問下陳篤清的想法,而陳父只覺得見鬼了!
他的美妾呢,他的幼子呢?!
惡毒的賤人!!
「我父親狠狠打了我母親一巴掌,那是他第一次打我母親,手法生疏,用了十成力,落在我母親身上卻大概只有六七分。」
「後來他打我,就熟練多了,一巴掌能讓我暈過去至少十秒鐘。」
陸定抿了抿唇,沉默著等陳篤清繼續說。
事實證明,陳母的打算都是有遠見的。
印萊往維港的那艘船其實是難民船,同他們原來出遊坐的豪華遊輪完全無法比較,近百人擠在一個小小船室,好像一船待宰殺的豬仔。莫說躺下睡覺,蹲下都難。
而陳篤清父親帶上船的那些金條,也很快被船長搜羅了去。
他父親還不服氣,想要回來,被打了兩頓,他母親迅速判斷情勢,拉著陳篤清到船艙角落,能多低調就多低調。他們再不是印萊不可一世的首富,只是在生死簿上落下半個姓名的普通人。
他們首要目的只有活命。
沒有食物,只有有限的水,船艙里的人很快開始減少。但在母親的維持下,年幼體弱的陳篤清活了下來。
難民船離維港越來越近,越來越近。
但突然個陰雨天......船沉了。
接下來的記憶都很混亂。
將死人的嚎叫,撕心裂肺的哭泣,泡到發白的手指,都只為搶到一塊能漂在海上的木板。
他殺他,她殺他。
死人,死人,到處是死人,好像能把海洋填滿。
但他的母親是那麼強悍靈敏,被打的滿頭是血,還是搶走了一塊足以支撐他們兩個人的木板。
接著,他們在海上漂流了許久,從白天到黑夜。
「海上的太陽好曬,曬到我們睜不開眼睛。母親就叫我閉上眼睛,只聽她說。」陳篤清閉了閉眼,喃喃自語般:「她說她有個遠房堂弟在維港開飯店,我們可以先去找他。說到維港後,我可以繼續上學,讀想讀的書,交新的朋友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,會比在印萊過的更快活。」
「她說的好細,好細,細到讓我信以為真,也開始去想像。」
「但你知道最好笑的是,她設想的未來里並沒有我父親,我們當時都以為我父親一定早死了。但最後我父親竟然活了下來......」
陸定心臟倏地被攥緊般,他嘴唇張張合合,在沒有想清要說什麼前,陳篤清先轉過了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