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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知道。」江沅聲答,「他已經死了。」

南望舒重重地啜了一口氣。

「他死了……」她再次重複,無意義地、病態地重複這一句事實,「他死了?」

江沅聲頷首,打斷她的重複:「是。」

答完,極其怪異莫名地,他聽見身後傳來,他所謂母親的一聲很輕很輕的抽噎。

是哭了麼?江沅聲無動於衷地想。或許是,但我無法安慰她。

「所以……」南望舒用僅剩的氣音繼續,「所以這些年,你……你為什麼……你在哪裡?」

哭聲越來越明顯,江沅聲始終沒再回頭,他沒說謊,如今他旁觀一切,對南望舒有問必答,卻不共情,只將自己所掌握的事實如數告知:

「我看過一份卷宗,卷宗表明是您抹除了我的名字和身份,並……」

「不可能!」

一聲叩響,南望舒斬釘截鐵地否認,向他身後邁近了一步,又很快駐足不前:「不可能、不可能!我……我為什麼要這樣害你?」

周遭的腳步聲更亂了些,幾名護士再次被喊叫聲驚動,迅速趕過來查看情況。

南望舒焦躁地原地徘徊,語序混亂地不停既呢喃又尖叫:「我不會的!不是我……當年一定不是我……是誰告訴你——是不是他?」

她被護士們制止了走動,面容猙獰,在咫尺之遙悚然僵立:「是江昭雲?他告訴你、他欺騙了你,是不是!?」

「騙子!騙子!——他答應過會放過你!他騙我、他騙我啊!!」

他的母親像是大夢方醒,又像是徹底瘋了。江沅聲想。

又忽而,他感到暈眩,有一柄無形利刃從天而降,猛鑿進他的顱骨,攆成靈魂上的劇痛,讓他無法再聽清那些瘋子的亂語。

「看來我們之間有誤會,南女士。」

他聽見自己漠然冰冷的聲音,為自身的表現粉飾出與瘋子的區別,「既然現在真相揭開,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。」

「不再見了。」

他對一切告了別,轉身離開港南醫院,離開華國,抬頭眺望向脈脈的天光。

天光驟然大亮。

飛機尾翼穿入雲層,明色從舷窗躍進。江沅聲仰靠在座位,微微蹙眉,意識淹沒在光霧裡。

他倏然做了一個夢,光怪陸離。

夢裡他在錯藍山,從舊教堂到閣樓下,有道銀鈴聲叮鈴鈴地響,跑在他的視野模糊處,回頭笑著喊他什麼。

起先他聽不清,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誰,心底泛起柔軟的色彩,說出口的第一句,是讓對方慢一點,又低和地呼喚:

聲聲……

哦。江沅聲想,原來那跑動的影子是他自己呢。

又後來,他疑惑於『我』是誰,迷思很久很久,約莫聽到高跟鞋的踢踏響。視野里裙擺飄曳,邊緣隱現兩道紅高跟,像兩隻彼此追趕的丹鳥。

看來『我』不是他人,是南望舒,是十餘年前尚且步履輕盈的母親。

他站在南望舒的視角,看南望舒所看到的『江沅聲』,雀躍的影,天真、活潑,宛如朝著花原斜飛的雁。

那或許不是恨一個人的視角。江沅聲猜測。

很快猜測得到證明,江沅聲又聽『我』的絮絮輕吟,一首助眠歌謠,祝福的詞句,由衷的願景,祈禱那名為『聲聲』的影健康長大、歲歲平安。

銀鈴從一旁伴奏,應同了舊教堂的傳頌,是最好的承諾。

可在後來,這承諾不得以善終。

承諾太好了,夢和記憶也過分好,外觀無一不粉飾得綺麗。而江沅聲聽著那織造幻覺的歌,卻不肯再為這樣的好心生動搖。

他此生遇過許多事物,妝成至真至善至美,揭開來去卻儘是醜陋猙獰,一次一次,終於他索性不再揭開,在病症里蒙蔽自我,得到解脫。

不對。江沅聲迷濛地往夢裡墜,飄忽地想,這也不算準確。

有一人於他而言,始終是例外……

「Chio先生,」

高跟鞋聲在會議散場後響起,Kim停步,站到會議桌首席位置的斜前方,「紀要文件已經整合完畢,以及這是您的私人手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