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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恍惚回到十二年前的冬天。

一聲脆響,伴隨莎莎流動聲,是有積雪壓折了松枝。

松枝落在雪地,白色輻照出光芒,與小畫家的臉龐相映。

少年江沅聲身形孱薄,呵氣成霧,提一隻手電筒,躡手躡腳爬上破敗酸響的木梯,蜷縮進一處灰塵飛舞的閣樓里。

他的眉眼漂亮白皙,乾淨得像是童話主角。而某篇美好童話中恰有一座鐘,在特定時間撥動,主角會等到奇蹟發生。

但在實際上只是因為,華國港市的四點整對應遲厄斯島的晚九點,屬於餐後休息時間,江沅聲要趕在最開始那一秒,給他的Chio哥哥撥去一則越洋電話。

撥號音響了大概四十次,順利被接通,頎長矜冷的少年身形顯現,越過通話視頻界面望向他,江沅聲剎那雀躍地蹦起來:「哥哥!」

屏幕後方,Chio坐在沙發椅上,那雙灰眸籠罩著一層橙黃燈光,冷得不見波瀾,盯著他看了幾秒,最終淡漠地以外文回答:「我在這裡。」

「我看見了!所以這次的時間準確麼?」江沅聲眨眨眼,嗓音是少時獨有的天真乖軟,「哥哥,我核對了世界時鐘,現在應該是島嶼的九點鐘,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呀?」

「沒有。」Chio答,語調低涼,眸光幽靜。

江沅聲眼眸愈彎,湊近去看燈下Chio的灰色眼瞳。畫家的職業本能作祟,讓他有點傻氣地流露一點痴迷,怔怔地說:「灰色……好漂亮,我想一直一直看,哥哥,我可以截屏麼?」

「不可以。」Chio微勾了下唇,卻並無笑意。

「為什麼?」江沅聲困惑地微微皺起眉,「哥哥,你好像總是不願給我留任何影像,就連錄像帶、磁卡之類的,你也不願給我,而且我的媽媽……也是這樣。」

說著,江沅聲的心底因此產生了許多委屈,可對方那雙灰眸卻依舊無動於衷,淡無波瀾。片刻後他抿了下唇,沒再追問,卻依舊感到有些難過,就連眼眸都斂了下去。

直到一聲輕促的低笑入了耳。

「是你忘記了。」Chio再吐字時語調沉緩悠慢,切換成了華文表達,「你不是一位畫家麼,江沅聲。」

江沅聲被他忽如其來的點名道姓給砸中,抬眸看他,表情發懵:「我……」

「畫家渴望什麼,就該畫什麼。」Chio神色愈發漠然,語調冷淡似在下達命令,卻能精準地點人迷津,「任何影像都不准留,是因為畫家應該習慣用畫筆思考,這本就是屬於你的人生練習,江沅聲。」

灰眸冰冽,江沅聲被Chio盯著,心底的委屈卻被融化掉。他像迷路很久的流浪貓,得到指引後撥雲見日,他彎眸笑起:「對喔,我還可以畫出哥哥!那我要畫好多好多張,悄悄地藏起來!」

Chio瞳色剔透如銀灰湖泊,倒映他的笑容,淡聲問:「為什麼要藏?」

可江沅聲似乎過於興奮,他忽略了這句問話,像是被從天而降的糖果砸暈了,甚至原地轉起圈,又湊得更近:「哥哥,你剛才好像喊我的華文名了,我好開心!」

「是麼。」Chio揚眉,眸底泛起極淺的笑意,「你的耳尖很紅,江沅聲。」

再一次獲得『糖果』,江沅聲被那罕見笑容晃得目眩,他的理智在剎那間飄起來,神色有點醺然的模樣,呆呆地不斷輕喚:「哥哥,哥哥……柚子哥哥。」

「嗯。」Chio略揚眉梢,「很乖,聲聲。」

小畫家的耳尖漸成深緋,眼眶也泛成粉色。他躲在灰撲撲的閣樓里,貪婪地盯著唯一的明亮處,要把灰眼眸的線條色彩刻進靈魂,逡巡著光影在灰塵里浮動心緒。

年輕的靈魂尚且難以承受過重的情緒,畫家禁不住呢喃起一些胡言亂語:「其實不是故意藏的,哥哥。因為昨天,我的一位叔叔舉行了婚禮。」

江沅聲思緒飄忽,吐字也飄忽,整個人輕微地顫抖起來,「婚宴禮品是威利巧克力球,我趁媽媽不在場,偷嘗了一顆信柚酒口味。」

「但是巧克力的顏色好髒,污染了紅寶石柚汁的顏色,味道很苦很苦……」

他的唇齒間在輕喃,卻忽而,有道漆黑的影子罩向他頭頂,投下可怖的滅頂陰霾。

某種危險正在逼近。

然而他甚至不願眨眼,黑眸凝出大顆淚珠,瞳光怔凝。他想要一直一直看他的哥哥,可通話視頻卻殘忍至極地陷入了卡頓。

屏幕顯示出虛影,他不知道是否還有信號,然而情緒早已決堤,他竭盡全力才壓抑下抽咽,哀聲訴說:「真的很苦,柚子哥哥,我……」

啜泣的話音被掐斷,淚珠簌簌滾跳著落下,通話屏幕暈染成了藍屏,信號切斷,少年Chio的面龐在一剎那徹底消失不見。

女式高跟鞋的踩踏聲又響,伴隨著羞辱謾罵,鑿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。小畫家在劇痛下撲倒在地,後頸在女人的手掌里被迫扭轉過去。

回頭的剎那,母親的一張臉與他距離不過厘米,眉宇充斥兇惡的陰鷙氣,右眼渾濁屍白,左眼正惻惻地填滿怨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