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頁(2 / 2)

眼眶的銀鏈似月白光束,搖晃垂落在他臉側,成為襯映他的完美飾品。

許久過後,終於,像是病人發作完畢,又像是「瘋狗」在進食之後恢復了常色,商沉釉失去了興致。

他不再有耐心理會南望舒的罵聲,面無表情地同他的舅舅道:

「點到即止,Vincent。這種貨物太過廉價,哪怕打死也是樁賠本買賣。所以及時止損,別給我添一筆麻煩帳。」

客觀的評價無異於羞辱,逼得南望舒從齒縫裡擠出咒罵,又在頃刻被敲碎。不過須臾,她的五官壓得無比猙獰——她終於妥協,主動表示「自願」簽字,然而並未得到饒恕。

劣質的紙老虎,經不起半點拷打。Chio漠然地想。

她的痛感承受閾值甚至不足以接近死亡邊緣,脆弱殘廢成這樣,Vincent,你難道不覺得她無聊透頂麼?

算了,再待下去,除了徒增噁心感,並不會有任何意義。

鏡框兩側的銀鏈晃動,商沉釉不再理會這場鬧劇,只兀自俯身,取下了那枚懸掛在南望舒脖頸上的十字架。

根據「見面禮」文件里物證部分所提及的,這枚教徒禱告用的十字架,其實是一把屬於某座舊教堂的特質磁感應鑰匙。

長指微攏,他將吊墜銀鉸鏈攏入西裝口袋,瞥了眼Vincent,冷無起伏地一頷首。

他抬腿離開,皮鞋踩過女人認輸的啜泣聲,也越過那對早已狼狽斷裂的褚紅高跟鞋,消失在客艙出口的通道外。

*

港市的日夜飛速輪轉,霧掠雲翻,又過三日。

三日後天光昏聵,華南地區迎來強降雨。烏雲籠罩下,暴雨終日不休,地處暴雨中央地帶的港市,更是一派蕭瑟的晦雨色。

雨水堪比豆大,爭先恐後地砸向港市南部春灣角的錯藍山上。

江家一直是錯藍山的主人,作為江氏本宅的別墅群坐落在山頂一帶,而後山則相對人跡罕至。在那後山山林里,立有一座半舊的復古式圓頂教堂。

雨越來越大,越來越凶,在山林間匯成茫茫苦澀的一片汪洋。

某一瞬間,漆黑死寂如墓地的錯藍山,豁然被天際劈下一道驚雷劈開——砰!雪白的閃電光剎那亮起,照徹不遠處的那座舊教堂。

四下瞬間亮如白晝,舊教堂高聳的圓形穹頂原本遮蔽了月色,又在剎那間被閃電撕出巨大裂痕,渾似一座爬滿鬼怪的古遺蹟城堡。

活見鬼!

雨中有人舉著黑傘,傘下等待了許久的Vincent——重新變為普通助理的Vincent,在瞬間被嚇得驚跳。

他倏然抬眸,扶起黑面傘沿往教堂那側看,同時為自保,另一隻手持著槍抬起,子彈在這一次真實地發出咔嗒上膛聲,槍口被他對準某處。

緊接著,Vincent聽到了重底皮鞋的踩踏聲,在剎那間幾乎以為真的有鬼怪從地獄爬到了人間。

頭皮瞬間發麻,卻不得不定睛去仔細看。

雨幕里的教堂門扉下,出現一道渾身濕透的影子,自教堂門側出現,提步,循著青石台階走下來。

那並不是什麼鬼怪,而是Vincent在此等候了整整三日三夜的Chio先生。

Vincent的感知和記憶仍然殘存有混沌感,他記不清為何Chio會隻身進入舊教堂,但他能分明地感覺到,眼下對方雖然從舊教堂內出來了,但又與進入前那位斯文漠然的商先生截然不同。

一襲高定西裝的啞白面料變得髒而皺,成了一派皺巴巴亂糟糟的枯槁敗葉狀。棕偏黑的髮絲被雨水澆得濕透了,似雜草叢般凌亂濕糟。

髮絲在砭骨潮寒里發著抖,水珠一顆、一顆順著發梢滴落時,似也在落井下石般悠然劃向他的面龐,沿著蒼白的額、低壓的眉滾下,滑至鼻樑骨尖,英俊深邃的面龐掛滿狼狽,染上骯髒污黑的塵土、抹過雜亂的水粉顏料。

而那雙素來沉冷似冰的灰瞳也徹底渙散破碎,成了空洞黯然的窟窿,唇尾掛著數道髒污的血痕,唇色亦是慘白一片。

這位向來傲慢矜冷的Chio先生,似是莫名被教堂里的不知名之物,給生生打碎了。

平日裡生殺予奪、權財翻覆的一雙手,此刻血跡斑駁地透出憔悴的無力,青筋泛灰,攥著一卷破敗卷邊的殘畫卷。

Vincent怔然地望著那幅畫。

畫卷上的水粉色彩鮮艷飽滿,因淋過雨水而混合交融著,幾乎亂得無法辨認,卻已經足夠作為完美罪證,由此揭開生死冤案的終極內幕:

那是畫家少年時的遺作,遺作筆跡顯示出,江沅聲曾違背過母親的意願,擅自畫出了日後所謂「模仿版抄襲作」的初稿,並藏在了舊教堂暗匿處的畫室里。

南望舒的十字項鍊作為特殊鑰匙,開啟了地下的畫室,十年裡不見天日的舊真相得以重現世間,在那畫卷下方,少年的筆跡殘存,斑駁血跡刻著一個「沉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