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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沈大畫家。」商沉釉語調里落盡嘲諷,「你的抄襲模仿能力,在兩年裡退步幅度很大,實在配不上我的期待。」

可等待了數十秒,沈尤瀾似乎已成了被抽走生氣的木偶人,僅僅是被掐著微微仰頭,露出亂糟糟的慘白面容,並未回話,也毫無反應。

又在裝什麼啞巴。

商沉釉眉心壓低,正要發作,忽然通訊器的提示震動又響,吵得他不耐煩。

他瞥了眼來電人,接通,語調森寒地切換成外語,慢聲道:「父親,晚上好,您是急於找我報家喪?」

對面驟然被嗆了下,重重地罵了幾句混沌的外文髒詞,最後又嫌語氣不夠,居然加了句華文的「不孝瘋狗」。

「父親需要孝敬,我可以允許您養一條真畜牲。」商沉釉配合對面切回成華語,唇角銜著斯文的微笑,「但今後您再來煩我,除非報喪,否則後果自負,畢竟華國古話曾說,『瘋狗咬人,六親不認』。」

這話里是明晃晃的威脅,一下激得對方氣急敗壞地摔了什麼東西,但不等出聲反擊,通訊就被商沉釉毫無情緒地掛斷了。

商沉釉抬眸,視線落回到沈尤瀾的眉眼間,看見沈尤瀾的黑瞳里終於有了很淡的一點神采,卻仍舊怏怏地,半死不活。

商沉釉冷笑,壓著指尖掐他唇,逼他作出反應:「怎麼,嚇到我們的通緝犯了麼?」

被掐疼了,木偶人終於有了反應。沈尤瀾滯澀抬眸,緩慢地眨了下眼,翕動雙唇很輕地回應他:

「商沉釉。」

意料之外的稱呼,商沉釉第一次聽到有人連名帶姓地喚他的華文名。因此在一剎那,商沉釉反倒怒氣稍減。

他盯著沈尤瀾,沈尤瀾與他對視著,繼續道:

「華語裡的四字詞意義繁複,非母語者很難掌握,可如今看來,你已經成了精通者。」

那些壓抑的淚,及至此刻終於凝成淚珠,大顆滾落而出。可沈尤瀾的神色很平靜,抑或說是徹底死寂。

「那麼剛才,你既然提到了『六親不認』一詞,想必也能理解,江沅聲的死因還有一種可能,其實是他母親施加給他的殘忍手段,也算是一種六親不認。」

商沉釉眉心微蹙,似要回應。

「商先生。」

沈尤瀾並未給他回應的空隙,改回稱呼,又難得地彎起眸,流露一點真實的笑意:

「作為贗品,我雖無資格向您提要求,但我衷心建議您,親自去一趟華國,調查當年那張已獲得官方戳印的『死亡證明』。」

尾字成了風,散在了沈尤瀾的夢裡,地面上的畫家沉沉昏睡過去,無法追問他話里的某種隱約暗示。

「Chio。」他最後的語調無法聽清,幾乎成了輕囈,「月亮不會每晚升起,但海浪一直都在。」

這些話太過隱晦,像是華語裡那些詰屈聱牙的遠古詩句,因此,商沉釉始終默然跪在他身邊,斂眸良久,沉默不應。

直至最終,沈尤瀾闔眸入眠,未再醒來,商沉釉才在月光下站起身,離開了海景樓。

漆黑死寂的海景樓,沈尤瀾入了夢。

卻並不是一直以來飽含詛咒謾罵的冗長噩夢,而是許久以前的漫長歲月,留下的一場匆促的短夢。

那是在一處小鎮上,寂靜美麗的沿海小鎮,白鷗成群飛在的高高綠丘之上,少年江沅聲坐在丘頂的一株櫻樹之下,他抱著素描稿繪本,以鉛筆為比例尺取景。

他看似很專心,可沒過多久,他忽而有所察覺地回過頭。

身後不遠處,一位高他許多的少年朝他走來,露出優美的眉骨輪廓,一雙特別的眼瞳似灰又似流動的銀,漂亮卻冷漠,踏著綠丘之上的矮草,穿行過盤旋的白鷗,步調優雅。

那是年少時期的Chio,氣質斯文又冷淡寡言,確實就像是西方童話里的矜貴王子。

只可惜,王子似乎又被他那不識好歹的「國王」父親給苛待了,且在他眉梢處留了淤青,破壞了那張杰作般的面龐。

因此在那一刻,那雙灰眸里的神色雖漠然得一如平常,步子卻懶散地停在了江沅聲的一步之外。

「柚子哥哥!」少年江沅聲扔掉素描本與鉛筆,忽而跳起來,撲到他懷裡,「聲聲好久不見你啦!」

「嗯。」Chio被他壓得微仰,卻站得很穩,神色依舊淡漠無瀾,以聲調平穩的華語糾正他,「是沉釉,不是柚子。」

「就是柚子哥哥!」

江沅聲理直氣壯地反駁,忽而又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瓣新鮮的紅寶石柚子,比劃在Chio的眉梢傷痕處,兇巴巴命令道,「不准動!」

他的動作好幼稚,幸好禮貌自持的少年Chio並不介意,也並不迴避,只將眉梢微挑,以眼神無聲詢問江沅聲:做什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