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頁(2 / 2)
這樣的流程,兩人都已經十分熟悉,裴八也不敢多留,用洋火柴點燃了絳碗裡的蠟燭後,就退出了祁辭的房間。
幽幽火光燃起來,屍油怪異的臭味瀰漫開,化作濃重的霧氣。
祁辭停留在霧氣中,絳碗中的燭光幾欲熄滅,但亮光所到之處,還是出現了一條並不存在的、黑石板鋪成的小路。
從十八歲身體開出屍花,面前的這條路祁辭已走過太多次,他雙手捧著絳碗屍燭,感受到周遭的溫度越來越低。
這並不是尋常的冷,而是陰,滲透到骨頭裡的陰。
在他的黑色蓋頭外,不知什麼時候,已經站滿了黑幢幢的影。
那些影子或許早已不能被稱為人類,他們的肉身早已腐朽,只剩下了森森的白色枯骨,卻還自欺欺人地在外披著層淋血的人皮,隨著祁辭的走動,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邊。
一根,兩根,三根……無數被黑狗血浸染的線,自他們指骨殘缺的手中抽出,如血管脈絡般糾纏著,蜿蜒爬到了祁辭的身上。
虛無的天空中也開始飄起紅色的紙錢,紛紛揚揚地落下來,將他青緞長衫染成紅色。
「來得次數也不少了,還這麼有儀式感。」
黑蓋頭下的祁辭,像是隨口閒聊又像是故意挑釁般說道。
而似是為了懲罰他的輕佻,那環繞在他身外的無數血線,猛地收緊將他死死地纏繞。
祁辭咬住嘴唇,沒有發出任何示弱的聲音,血線卻在他的脖頸、手臂、腰身上束縛得越來越緊,緊得祁辭幾乎要窒息了。
血線卻完全沒有放鬆的意思,強行在滿天的紅色紙錢間,將祁辭拖向更深的黑暗。
可就在這時候,祁辭忽然聽到了一聲沉重的獸吼,像是在警示著什麼的到來。
霎時間所有的血線都停止了拖拽,那些身披著人皮的白骨,搖曳著想要逃離,可是卻被無形的力量禁錮在原地,只能發出尖銳刺耳的嚎叫,猶如深淵中的萬鬼哀鳴。
祁辭無力地躺在地上,經過剛剛拖拽,他的後背再次滲出鮮血,痛得他沒法爬起。
那蒙在他頭上的黑帕子,也早早地就蹭掉了,只是如今眼前還是漆黑一片,什麼都看不清,只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,在向他步步逼近。
獅首角、虎背猿身,自頭部至頸後覆蓋著暗色的鬃毛,那是所有古籍志怪中,都不曾記載過的煞獸,就這樣驅使著龐大的身軀,來到了祁辭的面前。
它已經足夠近了,近到祁辭抬起手來,指尖就能順著肌肉的紋理,滑向它布滿黑色鱗片的下腹。
一雙巨大的血紅眼眸,在暗色的鬃毛間乍然睜開,霎時所有的血皮人骨劇烈的抖動著,可不等發揮任何作用,就被烈火炙烤至融化,最後燒成了灰燼。
灼燙又結實的獸臂,輕而易舉地將祁辭禁錮,龐大的身軀壓下來,露出森森獸齒,毫不留情地咬向他的脖頸。
只差最後一分,就能夠嘗到最為鮮美的血液,但是它並沒有那麼做。
祁辭那雙看似細白無力的手,此刻深深地探入了凶煞的鬃毛中,借著它靠近撕咬的時機,環住了那粗壯的脖頸,死死地扣住了那枚隱藏在鬃毛之中,貫穿了煞獸後頸脊柱的銅環。
粘膩又滾燙的血液,順著銅環淌下,沾滿了祁辭的雙手。
出人意料的是,凶煞竟並沒有生氣,反而詭異地安靜了下來。
它巨大的身軀伏在地上,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聲,但那結實的手臂卻沒有放開祁辭的意思,還是將他死死地禁錮在自己的身下。
它像是真正的獸類般,聞嗅著祁辭的臉與脖頸,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粗響,然後伸出粗糙的舌頭,舔舐起祁辭手上沾染的血液。
這一次,祁辭沒有再阻攔它,只是用雙狹長的鴛鴦眼注視著它,然後稍稍抬身,靠近了它暗色鬃毛外露出的獸耳。
「我已經很累了……所以輕一些好嗎?」
凶煞的動作頓住了,它睜著那雙仍舊血色的圓目,抬首與祁辭對視著,像是要分辨他話中的意思。
祁辭卻沒有給它太久的時間,瑪瑙扣子一顆顆解開,衫子下露出了大片肌膚,貼近了那暗色的鬃毛。
凶煞的呼吸聲越發粗重,它像是還存著最後一絲克制,胸膛劇烈的起伏著,仍是獸形的前臂卻錮得更緊。
可祁辭卻沒有停下動作,終於將長衫盡然解開,展露在凶煞的臂彎與冰冷的青磚地上,然後抬手捧住了凶煞的下巴。
「那我們就算是說定了。」
他的話剛落音,野獸的低吼再次響起,兇猛卻像是妥協地認同。
祁辭的手勾住了那鬃毛下的銅環,凶煞也漸漸化出人狀的雛形,那龐大的身軀徹底覆蓋上纖細的人身——
等到祁辭第二天醒來時,他已經躺在了琳琅齋的床上,窗外初冬的晨霧乍散,隔著木欞透進淡淡的陽光。
他的臉色比之前好多了,身上的青緞衫子完好無損,只有手腕處露出的鮮紅獸齒痕跡,昭示著昨夜究竟發生過什麼。
而那些綻開在背上的屍花,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牆上西洋自鳴鐘的指針慢慢划過九點,祁辭才從床上起身,從檀木小櫥中取出了副嶄新的水晶鏡,架在了鼻樑上。
他慵懶地走下滿雕雀鳥紋的木樓梯,來到了擺著帳冊的櫃檯後,伸出細白的手指撥弄起那隻如意形的青玉算盤。